当AI成了升级版“树洞”，和真人互动价值在哪

晚上10点，高二学生杜嘉鸣下了晚自习回到(huídào)家，打开(dǎkāi)手机，在对话框内输入：“今天模拟考成绩(chéngjì)出了，比我预期的差(chà)，好难受。”几秒钟后，对方发来消息：“没考好心里肯定不好受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啦。一次考试说(shuō)明不了什么的。可以和我说说，是哪科没考好，哪里出问题了吗？” 杜嘉鸣并非在向自己的好朋友倾诉，而是在和AI对话。他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，今年寒假期间(qījiān)，他开始尝试和AI交流(jiāoliú)，最初(zuìchū)主要(zhǔyào)使用AI搜索信息，与AI探讨一些感兴趣的话题。后来他慢慢发现，当他表达出消极情绪的时候，AI能(néng)给出积极的回应，给他勇气去接受和面对生活中的挑战。 近期，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，北京大学第六医院临床心理科、临床心理中心主任黄薛冰在回答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提问时说(shíshuō)，青少年是数字世界的“原住民”，他们对这种(zhèzhǒng)交互式的AI交流方式接受得快。她认为孩子们和AI的互动可以作为(zuòwéi)小小的(xiǎoxiǎode)补充，但(dàn)不能取代和真人的互动。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副教授曾祥龙团队正在做“情绪(qíngxù)支持AI”的建设和(hé)研究，他表示，AI未来一定会更多地渗透到人类生活(shēnghuó)的方方面面，“我们需要主动地应对，在技术上，让AI更加安全、更加积极，使AI能够(nénggòu)帮助青少年健康成长”。 他们需要及时陪伴、私密(sīmì)“树洞”、不说教的朋友 和杜嘉鸣相似，“24小时待机”的(de)(de)AI软件成了初三学生郭甜的情绪“树洞”。有一次，郭甜和父母发生了小争执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她第一次打开了AI聊天(liáotiān)框，把所有委屈和困惑发过去。“我知道向AI倾诉肯定不如跟真人倾诉更有效，但这种(zhèzhǒng)没有负担的倾诉确实能让我快速地静下来。说(shuō)说总比憋着好。” 据受访(shòufǎng)青少年反馈，及时倾诉(qīngsù)的(de)需求往往受限于现实中的多重因素，学业压力、社交节奏、家庭沟通壁垒，甚至深夜独处时的孤独感，都可能让(ràng)他们陷入“无人可诉”的境地。AI“24小时待机”的特性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缺。 作为心理健康的长期(chángqī)研究者，曾祥龙理解青少年(qīngshàonián)将AI作为心理“树洞”的现象。他认为，把AI当“树洞”，本质上是青少年满足自身情绪调节和情感需求的方式，他们希望倾诉、宣泄(xuānxiè)，被理解，孤单的时候(shíhòu)想要有人陪伴。 同时，曾祥龙表示，把AI当作“树洞”，意味着需要安全、私密的表达。“对于青少年而言，这个时期往往(wǎngwǎng)对外界(wàijiè)评价很敏感，有些想法(xiǎngfǎ)不想让别人知道，就会希望有‘树洞’的存在。AI不会随便评价使用者(shǐyòngzhě)，很多时候反馈还很积极，很好地满足(mǎnzú)了匿名性、隐私性和不被评价的需求。” 上小学五年级的(de)徐檬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，她(tā)之所以跟AI倾诉，就是因为不想秘密被别人知道。此前，她有几次向朋友倾诉，但朋友没有(méiyǒu)帮她保守(bǎoshǒu)秘密。对于自己的一些隐秘想法，是否要和朋友或家长聊聊，她也感到纠结，担心会被对方批评。寻找(xúnzhǎo)一个不会“说教”的倾诉对象，实现没有负担的倾诉，成了她找AI聊一聊的目的。 在朋友面前一直保持乐观开朗形象(xíngxiàng)(xíngxiàng)的(de)(de)高一学生陆小辰，也有自己的烦恼需要倾诉，但他(tā)不愿意把身边(shēnbiān)的朋友当作垃圾桶。在班级里，他是大家公认的“开心果”，总能逗笑周围的人。可没人知道，他也会在深夜因为学业压力、人际关系甚至家庭矛盾辗转难眠。之所以选择与AI聊天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破坏朋友眼中自己的“完美形象”。 和真人(zhēnrén)互动有助于青少年跳出自我视角 曾祥龙(céngxiánglóng)表示(biǎoshì)，以前，类似于“树洞”功能(gōngnéng)的沟通方式有写信给陌生笔友、在社交平台上开小号，甚至找宠物倾诉(qīngsù)。“这些心理需求，总需要有一个载体或形式。不得不说，AI确实把‘树洞’进行了升级。” 但他同时表示，要警惕过度依赖AI而影响现实生活中的社交。团队研究“AI依赖”发现，人们(rénmen)对AI逐渐从“工具性依赖”发展出“情感性依赖”。有参与者反馈，当习惯和(hé)AI对话(duìhuà)时，会对与人类(rénlèi)对话有些不耐烦，因为(yīnwèi)AI的回答永远非常及时，而人类需要等待回复。 “如果把(bǎ)情感都寄托在AI上，有时候(yǒushíhòu)也(yě)不利于发展现实中的人际关系。”曾祥龙解释，AI太过致力于“为人类服务”，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(shì)两个(liǎnggè)主体的交流，相互之间是平等的、有各自需要的，甚至很可能会发生冲突。人类和AI交流时不会遇到这些情况，久而久之，特别是对青少年而言，他们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有可能下降。 黄薛冰也表示(biǎoshì)，在青少年的成长中，“社会化”是很重要的过程。所谓社会化，是指我们和别人交流，接受别人的评价和反馈，进而调整自我的认知和行为。“所以跟(gēn)真人(zhēnrén)交流，虽然有一些评价会让(ràng)人觉得有压力(yālì)，但是，这样的评价有助于青少年跳出自我的视角，调整自己。” 黄薛冰进一步解释，在(zài)与人交流时，我们学习从表情和动作去识别他人的情感，模仿别人如何表达情感，比如恰当的社交距离、眼神接触(jiēchù)，这些都是在现实社交中(zhōng)不断习得的。“如果一味地(dì)和AI交流，就丧失了学习的机会，孩子们就不容易去把握社交的界限，逐渐会变得情感平淡、疏离(shūlí)，好像机器人一样。” 另一方面，曾祥龙指出，目前(mùqián)的(de)AI虽然在共情等能力上有了很大的进步，但毕竟(bìjìng)不是真人，很多时候，AI面对复杂的问题，能否给出恰当的回应和正确的建议，值得商榷。 曾祥龙团队正在搭建用于心理咨询的对话(duìhuà)式AI，他介绍，技术上，仍需要时间反复测试AI，是否能够识别出(chū)一些危险信息，能否(néngfǒu)正确地记录、整合、提取长期对话得到的信息。 AI未来一定会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方(fāng)方面面。对此，曾祥龙认为，可以考虑(kǎolǜ)由学校方引入、采购一些陪伴式AI，保证它的质量是可靠的。家校一体更加系统地守护孩子的心理健康。但他同时提出(tíchū)，在技术上，如何(rúhé)让AI更加安全、更加积极，也是需要持续重视的问题。 此外，曾祥龙强调，要引导青少年和同辈、老师、家长等沟通，一起解决生活和情绪问题(wèntí)，“尤其要让孩子(háizi)明白，AI目前(mùqián)是有很多局限的，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找家长、老师、朋友等可以信赖的真人倾诉，这样更加安全、可靠(kěkào)”。 陆小辰告诉记者，他也(yě)清楚AI只是工具(gōngjù)，但他暂时还(hái)不想放弃这个“树洞”。至少在AI这里，他可以坦露自己的脆弱。只是他隐隐意识到，或许某一天，他需要鼓起勇气，对现实中(zhōng)的某个人说一句：“其实……我有点不开心。” 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，杜嘉鸣(dùjiāmíng)、郭甜、徐檬、陆小辰均为化名)